维新(3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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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载潋望着此刻出现在殿内的人们,想着果真与方才所见的年迈稳重的汉臣们是天壤之别,此时眼前的人们,多是些轻浮毛躁的小王爷小贝勒,从未对朝廷做过什么贡献,却生来就是贵胄,仅因为他们是皇上的亲眷,太后的亲眷。除了见到自己的哥哥载沣能让载潋感到开心,她对其余的人,都带有莫名的排斥感。
  载振与载濂率先落座在殿内的桌旁,载振举起茶盏来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,随后又对太后笑道,“太后,您可算想起我们来了,叫我们在外头好等!您这儿又有好茶,不如天天让我们到这儿来消遣罢!”太后笑骂他道,“你这猴儿急崽子,下回就叫你在外头站到天黑,有再好的也不给你用!”
  载潋看着眼前的人,忽然能体会到皇上的孤独,皇上注定是无法与这些纨绔之辈走在一起的,而这些人却又都是他的亲眷,是太后疼爱的晚辈们。
  众人都坐定后,太后才忽然喊了声“载潋”,载潋立时一个激灵,突然站起身来跪倒听从太后问话,太后望着殿内的诸多亲贵,悠悠问道,“自醇贤亲王福晋薨逝,你一直留住在宫中,你如实告诉我,皇上近来都见什么人,都忙什么事?”
  载潋的心立时慌乱起来,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,她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,道,“皇上每日召见外臣,奴才身为女眷,至于细枝末节不得而知,然奴才留住宫中,所见确如翁师傅所说,皇上早朝晏罢,夙夜深宫,牵挂百姓与社稷。”
  太后的声音变得毫无感情,她又问载潋道,“闻言皇上倚信广东进士康有为,意欲召见,你曾听皇上提起过没有?”载潋感觉手心里出了一层汗,太后果然问到了康有为,她向太后叩了一头道,“回太后,奴才从未听说过,也不敢打探朝廷大事。”
  太后听载潋如此说,心里顿时起了火气,却也不能在众人面前骂载潋无用,因为太后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将载潋留在宫里的目的,便只能让载潋起。
  载潋才起,尚不能站稳,忽听到李莲英又来报,“太后,万岁爷也到了。”载潋心中大为吃惊,没想到皇上会临时决定往颐和园来请安,她望着乐寿堂外的一片雨帘,见皇上身穿一件蓝地缂丝云纹龙袍,手里攥着一块龙籽玉,上头挂着一段明黄色的络子,正大步向乐寿堂走来。
  皇上大步走进乐寿堂来,除去太后,在场的所有人都连忙颔首起身,向后退了半步后跪倒叩头,一齐道,“奴才等恭请皇上圣安,恭祝圣躬安康。”
  载湉没有先让众人起,而是先向太后问安道,“儿臣请亲爸爸安。”随后才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起,载潋起身坐定后目光便一刻不离地盯着皇上,她见皇上面带倦色,却强打精神对太后笑道,“亲爸爸,儿臣今日来,是有要事想请亲爸爸示下。”
  太后却没有转头看着皇上,她扬了扬嘴角,温和地笑道,“不必请我示下,我早已撤帘归政于皇帝,你想做的事情,尽管放手去做便是。”
  载潋知道太后说的并不是真心话,尽管皇上亲政已久,但是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,太后从来都没有放弃对朝政大事的幕后操控,太后嗜权如命,她将权力看得比任何情感都更重,此番皇上想要在政.权中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,只要动摇分毫太后的权力根基,就一定会处处受制,寸步难行。
  这样的道理连载潋这样的王府女眷都明白,更何况如恭亲王、荣禄和庆亲王等在朝廷上久经沉浮的老谋深算之人呢?可此刻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,只剩下太后与皇上一对母子之间的谈话。
  皇上久久没有说话,乐寿堂内寂静得令人害怕,良久后皇上才又道,“甲午大败后儿臣曾请亲爸爸慈谕,亲爸爸说变法乃素志,同治初年即纳曾国藩建议,派子弟出洋留学,造船制械,以图富强也。苟可致富强者,儿臣可自为之,亲爸爸不内制。儿臣如今得见广东康有为改革建议条陈,意欲先由李鸿章、张荫桓及翁同龢等人代为召见,后亲自召见,不知亲爸爸有何建议?”
  载湉是下定了决心要进行变法改革的,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,如果动摇了太后的根基,很可能连自己都会被太后连根拔起,可是为了天下所有有识之士,所有翘首企盼中兴之治的黎民百姓,祖宗两百年来的社稷江山,他已经无路可退了,他下定决心要铤而走险。
  他想要在所有王公亲贵的面前提醒太后,他所要做的改革是有太后的首肯的,让她无法从中制衡。太后也清晰记得自己曾做出过的承诺,可她当时并不知晓皇帝到底要翻出多大的波澜来,如果仅在无关痛痒的层面进行调整,太后自然不会阻拦,但如果皇帝想要进行权力的重新分配,那太后必然是不能容忍的。可如今皇帝的变革仍在筹措阶段,没有实质性的举措,她不能直言劝阻什么,更何况此时碍于众王公亲贵的面,她只能道,“若康言有可引用,我必不内制,可皇上要知道,绝不能以康有为一人之法,撼动祖宗根基大法。”
  皇上来后,乐寿堂内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,没有人再敢随意说话,载潋偷偷抬头去瞧了瞧皇上,见皇上还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,似乎在安慰她不必紧张,也让她明白,在太后面前的危险和压力,有他和自己一起承担。
  太后随后再没有说话,而是挥手让众人都跪安退了出去,也让皇上先回玉澜堂休息,晚上雨停了再回宫中。皇上离开后,载潋仍旧留在太后身边,她和大公主及四格格一起为太后奉茶,载潋见太后留下了幼兰的父亲荣禄,庆亲王奕劻,以及一个载潋从未见过的满洲大臣。
  载潋捧着公主为太后冲泡好的龙井,缓缓向内暖阁走,她站在暖阁门外略停了步子,见内暖阁的四人正相对而坐,太后坐在窗下,三名大臣并排坐在太后对侧。
  载潋左右打量,见暖阁外无人,便将茶放在暖阁门口一盏紫檀立柜上,她躲在门外,听到太后先开口问道,“近日皇上任性乱为,尔等曾劝阻皇帝否?”载潋的门缝中看到那个自己不识面的大臣跪伏在地哭道,“太后!皇上天性,奴才等无人敢拦。”
  载潋屏住呼吸,一点声响也不敢发,她听到太后蹙了蹙眉挥手道,“刚毅,你先起吧!”载潋此刻才记住了眼前这个微胖男人的名字——刚毅。随后载潋才又听到刚毅道,“奴才屡次婉陈,劝皇上不可听信康有为之法,却屡遭申斥。”
  太后的语气里颇有些怒意,急问道,“难道他一人策划,也不与你等商量?”载潋看到荣禄与刚毅两人连连摇头,无可奈何叹气道,“太后,唯有翁同龢能呈皇上旨意。”
  随后刚毅便又一头跪伏在地,连连磕头,连连哭求道,“奴才叩请皇太后出面劝阻!”载潋屏息凝神地望着门缝隙里的太后,她想知道太后的真正想法,想知道太后在自己的心腹面前究竟会说些什么,最终载潋只听到太后冷冷地绝情道,“你起来,俟到时候,我自有办法。”
  载潋被吓得连连退了两步,她听到太后那句“我自有办法”不由得寒毛竖立,她知道太后是个手段强硬决绝且嗜权如命的人。自出生起,载潋就知道天下所有人都惧怕太后,因为她的算计与手段。若太后已做好了打算,不给皇上留有退路,那皇上绝不能保全自身。载潋惊慌中撞到了身后的紫檀立柜,茶水翻倒在立柜上,顺着柜子洒了一地。
  太后听到门外有异动,忙叫李莲英出来察看,载潋听见太后的话,情急之中便将自己的手指放进杯中残余的滚烫茶水中,手指瞬间被烫得红肿。
  李莲英推门出来,见是载潋站在门外,不由吃了一惊道,“哟三格格,怎么是您在这儿呢,您怎么了?”载潋将自己红肿的手指伸出来给李莲英看,故作委屈道,“大总管,您瞧我这笨手笨脚,想给太后奉茶的,不料想茶杯太烫,想放在立柜上歇下手,却将茶打翻了,把手也烫了!”
  李莲英忙吩咐人去拿冰水和毛巾过来,又命人将洒在地上的茶水清理干净,最后领着载潋进到暖阁里去,对太后道,“太后,是三格格想给您奉茶,却将茶杯打翻了。奴才瞧三格格的手被烫伤了,已叫人去端冰水和毛巾过来了。”
  太后急忙牵过载潋的手来,瞧见她手指红肿,忙对李莲英道,“别端冰水了,去传太医过来!”随后又对荣禄、刚毅与奕劻笑道,“也是个从没伺候过人的。”
  载潋谢了太后,太后便叫她回去歇着,又对她道,“往后这些事儿你就不要做了,我也不嗔怪你,知道你在府里也是由别人伺候着的。”载潋答是,福身欲退,太后却又定定喊了一声“载潋!”
  载潋只好再次站定在原地,福身道,“奴才在。”太后沉默了片刻,随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,“回去后,留心着点儿,往后我不会亏待于你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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